□本报记者 李伟 邹俊川
    这山，青翠挺拔；这水，碧波涟涟。
    这山这水，多次出现在百度贴吧一个叫“scbclh”网友的帖子里。然而，从5月23日起，帖子再也没有更新过。帖子的主人，48岁的北川羌族自治县副县长兰辉，已经长眠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里。
    这个夜晚，北川狂风四起，大雨瓢泼，如泣如诉。5月25日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哀思如潮，挽联如织，数千群众自发前来送别。这位土生土长的北川官员，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奔波在这里的山山水水。
    生命最后一天，他为群众出行问题奔波
    5月23日清晨，北川碧空万里。“这是一个不错的天气。”驾驶员陈邦清暗自庆幸。坐在车里的兰辉脸上却看不到一丝轻松。就在前一天11时52分，他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23日午后至24日，北川有一次明显的中到大雨，局地暴雨，请各地提前做好防汛和地质灾害预防。
    暴雨即将来临，治新村的两座桥修得咋样了？棕树村村道能不能保证安全行洪？插旗岭的滑坡会不会……兰辉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他越想越急，随即打电话给交通、安监部门负责人，约定23日一早下乡。
    一路行程很赶。从曲山镇治新村到邓永路塌方体，再到漩坪乡插旗岭，最后赶到白坭乡时，已是中午1点。在乡政府食堂，一行人草草吃了点饭。副乡长尹鲜波清晰记得当时的情景。由于当天白坭乡不逢场，乡上食堂并没有准备什么蔬菜，饭菜很简单。因为饭太硬，兰辉只要了一小碗，并且泡了两次开水。
    此时，在场的很多人并不知道，兰辉患有严重的肛肠疾病，并且刚动过手术。4月26日，兰辉因严重的痔疮、肛瘘住进医院手术，按照医嘱，手术之后至少需要住院一个月。但在5月14日，心急的兰辉在未办理出院手续的情况下“先斩后奏”，偷偷出院后，他才给北川县县长瞿永安发了一条短信报告。
    “5·12”汶川特大地震后，北川道路支离破碎。地震中形成的唐家山堰塞湖，将漩坪乡和白坭乡许多村寨分割开来。而沿唐家山堰塞湖的环湖路，是前往漩坪、白坭等“关内”乡镇的必经之路。北川“关内”的道路山高路陡、坑洼不平，许多路是从悬崖峭壁上凿出来的毛坯路。一个身体很好的人，走这样的路都有些吃不消。对于刚做完痔疮、肛瘘手术的病人来说，最忌的是久坐，更不用说在路上颠簸了。一路上，兰辉已换了两次药。
    饭后，在与干部群众研究完漩坪乡和白坭乡群众出行问题后，兰辉沿唐家山堰塞湖环湖路往前赶。车行至漩坪乡杨柳村一组时，路途剧烈颠簸让兰辉倍感不适。“我恼火得很，要去换药了。”兰辉对陈邦清说。车停在路边，兰辉拿着装药的黑色塑料袋下了车。
    约20分钟后，同车的北川县安监局副局长金晓宁感觉有些不对劲，“头两次换药10多分钟就回来了，这次怎么还没回来？”金晓宁下车查看，扯着嗓子大声呼喊，一直没有回应。
    几经寻找，在靠近悬崖边的一个拐角处，金晓宁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旁边的杂草有倒伏的痕迹。金晓宁的心揪紧了，他把头伸出悬崖边，这是一个高达40多米的悬崖，崖底是数十米深的唐家山堰塞湖。让人绝望的一幕出现在金晓宁眼前：兰辉的那件花格衬衣漂在水面上。
　　“我们做的是具体工作，不到现场怎么行”
    “如果当时我能阻止他就好了……”当兰辉的遗体被打捞上岸后，匆匆赶到的北川县安监局局长陈国兴泣不成声。
    5月22日下午，陈国兴在县上的一个会上碰到兰辉，兰辉又和他商量起第二天到“关内”乡镇察看安全生产和出行情况。“兰县，你才动了手术，身体行不行哦？”熟知兰辉病情的陈国兴问。“没事，好得差不多了。坐在办公室，我心慌。”兰辉说。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他按在办公室啊。”陈国兴说。然而，他心中清楚，倔强的兰辉是按不住的。
    在北川县政府驾驶员眼中，给兰辉开车是件苦差事。“在兰县住院之前，我平均一个月要跑6000公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北川的山路上度过。”陈邦清说。
    去年，陈邦清因家里有事请假一周，北川县交通局驾驶员杨金龙代驾。“那一周，天天在外面跑，有两天，早上8点从新县城出发，晚上12点才回来。”杨金龙说，这种连轴跑的工作强度，没有好身体根本吃不消。时间一长，大家渐渐摸到了“火门”：跟着兰辉出去，早上一定要吃饱点。
    陈邦清记得，2010年冬的一天，兰辉在擂禹路上检查安全，尽管汽车轮胎挂上了防滑链，但仍然掉进离悬崖不远的排水沟里。在饥寒交迫的冬夜，大家在山里困了一晚，直到拖车赶来。
　　为此，有干部心疼地劝兰辉。兰辉却说：“我们做的就是具体工作，不到现场怎么行。”
    兰辉入院前，县上对他的工作进行了调整，由另一位副县长代管。“我对情况更熟悉，不下基层了解情况，心里堵得慌。”5月3日，兰辉和前来探望他的陈国兴一聊就是1个多小时。“这段时间全国煤矿安全事故多发，你们要特别注意防范哦。”兰辉再三提醒。即将到来的汛期，更让兰辉心忧。
    看到兰辉身体还未康复就开始埋头工作，瞿永安十分担心。由于长期的胃病，身高170厘米的兰辉，体重只有50公斤。这次痔疮和肛瘘手术，更是让他元气大伤。“你再这样拼命，县上就要‘冻结’你的工作。”瞿永安使出最后一招。“医生说按时换药就没事，我在哪里还不是一样的换。”兰辉说。
    5月22日，兰辉去北川县人民医院接受治疗。按照医嘱，他当天要输液3瓶，至少要花3个小时，想到还有很多工作没处理，在医院大厅输完1瓶后，兰辉拔掉了针头。“剩下的两瓶等明天回来再输。”兰辉对医护人员说。然而，这个病人再也等不到了。
　　“这条路上跑车的，基本都认得他”
    送别兰辉的群众中，有一群擂禹路客运队的驾驶员。
    擂禹路横卧在险峻的冒火山上。夏季，暴雨和泥石流常常将道路冲断；冬季，大雪经常封山。在任禹路没有通车前的4年时间里，这条路成为北川“关内”群众通往外界的“生命线”。
    这条路上，有一支由41辆越野车组成的客运队。通过严格的监管，这41辆车创造了一个奇迹，载客上百万人次，未发生一起安全事故。“凡是擂禹路上有险情，都能看到兰辉的身影。这条路上跑车的，基本都认得他。”富临运业北川分公司总经理刘志远说。
    在兰辉经常乘坐的车上，有几件不能少的“宝贝”：筒靴、雨衣、军大衣和干粮。从2010年分管交通和安全工作以来，这些“宝贝”就伴随着他。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川人，兰辉深知山区群众出行之难。“我是从山里出来的，知道群众想些什么，需要我们做什么。现在有干部抱怨，我们做了很多，只要有一两件事做不好，有的群众就不理解。但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就对不起群众。”在百度贴吧，兰辉与网友这样交流。“地震当中，北川死了那么多人，如果再因交通安全事故死人，我们怎么对得起遇难的亲人呀。”兰辉说。兰辉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关内”到县城的生命线修好、管好。
    在兰辉办公室一角的柜子里，摞着8本厚厚的日志，清楚地记载着兰辉的工作轨迹——分管安全三年多来，有四个春节是在路上过的。2010年农历腊月二十九，兰辉在擂禹路检查冰雪路面安全通行时，为防止汽车打滑，他亲自铺设棕垫。2011年农历腊月二十六，县上开展迎新春民俗文化大巡游活动，因擂禹路积雪路滑，他担心“关内”群众演员出行安全，提前率交通、交警和路政等部门冒着冰雪铺棕垫、铲积雪、清路障……
    而一到雨季，兰辉总睡不好觉，一遇道路中断，他就及时赶赴现场组织抢通。据不完全统计，三年多时间里，兰辉出现在任禹路施工现场的次数不下百次，平均每个月就有两到三次。
    “在北川修条路不容易呀，一定要修好。”任禹路上的施工人员经常听到这样的告诫。
    修建马桃路时，兰辉发现挡墙质量有问题，使用的水泥标号不够。他叫来业主、监理单位，当场要求拆除，并报县政府。在不少人看来，兰辉抓工作甚至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像反光路牌位置、路边排水沟管道尺寸这样的小事，他都要亲自过问。
    “只要交给兰辉的工作，我们就特别放心。”这是绵阳市委常委、北川县委书记刘少敏的评价。而在绵阳市安监局局长严忠友看来，“他抓安全工作，完全是出于发自内心的责任感和良知”。
    3年来，北川的山山水水，到处留下了兰辉的足迹。从基层调研到制定政策，兰辉都亲力亲为。在兰辉的带领下，北川完成灾后恢复重建道路1600多公里，完成省、市挂牌隐患整治任务11项，县级隐患整治45项，全县未发生一例较大生产安全事故。
    “或许是惊涛/或许是涟漪/荡漾在心中/不平静/划动在净湖已整整五年/波澜起伏在几十米水下/航行/是回溯还是追潮/这里就是港湾/夕阳会挽所有潮起潮落的浪花/听风再奏思念曲”
    兰辉走后，有网友将他生前作的这首诗发到百度贴吧。
    或许，这位土生土长的北川人，早已融入了这片苍茫的羌山，这片碧绿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