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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的兄弟

时间 2019-05-31 来源 四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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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处是春消息。惊蛰后的春天,丰盛,美好,阔绰得简直是可以挥霍的。

  辛弃疾在《粉蝶儿》中写:“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以刺绣喻春景,本不奇特,“十三女儿学绣”亦是平常语,然而经稼轩一布置,倒另有一番意味了。

  十三岁的女孩儿刚好怀春,尚不知春愁春怨,心里满满的全是春情春意,且学绣花又与学画画一样,初始不懂含蓄收敛和留白架构,心里有多少,手下便流出多少,枝枝条条满目皆花,堆一起叠一起,“烂漫到难管难收”——此时的春正是稼轩的“昨日春”,风如扇,光如泼,柳如烟,花如海,“烂漫到难管难收”。

  惦记着小垭口那片梨花。昨年去晚了,只看到点尾声,心里总是亏欠。今年决定早去几日,结果仍来得迟了些。昨日去时,花已凋了少许,绿叶冒出来,树上花一半叶一半,喜一半忧一半。我知道,她最好的年华我又错过了。掐好了日子,却掐不好天气,今年气温高于往年,梨花提前几日来赴了春天的约。

  人算计,真不如天成全。桃花我是喜欢的,开得一点不忸怩,明知道泼出去覆水难收,仍是拼尽力量开,那味道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尤其成片的桃花,因互相依傍而无所畏惧,柔媚中开出江湖气来,让人想起女侠。

  农舍旁只需一株桃花,农舍便活了。而农舍旁谁没一两株桃花?

  河里竟然有野鸭。我数了数,六十多只。野鸭是最好的温度计,春江水暖它先知。黑质白章的野鸭变换着队形游走,点缀在浅蓝的水里,透过镜头看去,倒不像在河里了,像天空上排着一队大雁。岸边那两只白鹭最有趣,一只刚停下,另一只忒儿一声飞走了,那姿势也是暧昧不明的,不清楚是诱惑还是拒绝——可是春天本就是暧昧不明的。

  长梁的油菜花最是磅礴,一片一片堆堆挤挤,公路边,房屋旁,田里土里,大地像换了件黄衣裳。我脱掉鞋子,从车子天窗里探出身往对岸看,菜花横一道,竖一道,像谁在天地间写大字,野逸中带着点规矩,层次又是极分明的,或点或画,线条多取方折,结构则变形夸张,几乎是神来之笔。

  我干脆下了车,蹲在油菜地里,吸一会儿气,走一会儿神,什么也不做,感觉说不出的好。顶着一头一身的菜籽花花钻出来时,几个春耕的农人停下锄头,好奇地往这边张望。下午两点温和的阳光里,车子从花海中驶过去,像我和菜花在彼此之间来回穿移。

  我闭上眼,看见童年和少年的自己。路过一家农户时,被开在墙头的月季吸引。枝头三朵两朵,淡粉的花衬着白的墙和灰的檐,神态清和,这样子的开法,一看就知道情趣深远,是耐得住寂寞的。我站着只管看,一条硕壮的大狗蹿出来,也不叫,也不咬,盯着我看,看得我发虚。谁料也只是默默看两眼,便走开了。如今这社会,有的狗已温和得不像狗,有的人也戾气得不像人,而只有花,美丽得依然还像花。

  途中拐进马电的花林,观赏性桃花大多数含而未放。少数的几棵,开得倒齐整艳丽。路边一长排树,不知道什么名字(小李树花?),花期已过了,菲薄的花瓣落了一地,地上斑斑点点,像碎花布顺着石阶铺开去,不晓得铺向何处。一阵风过,花瓣在空中又舞起来,我伸直双臂站在花雨里,恨自己没有翅膀,否则真想陪她舞一场,醉一场。

  今日看望的所有花儿中,我想惟有她当得起盈盈二字吧,是开也盈盈,败也盈盈。人生的沉重,在她这里是不存在的。

  鲜花终是要落到泥土里,然而也只有泥土才肯接受凋零的颜色,我们这些肤浅的赏花人,于花又算是什么呢?泥土与花才算得上是性命相知。

  可惜不知这花叫什么名字,我也不深究。即使处处可见千叶桃花,我一直也错以为是红梅。认不认识有什么要紧呢?《悲惨世界》中卞福汝主教接待又饿又渴在痛苦中煎熬的苦役犯冉阿让时说:“您不用对我说您是谁……您把您的名字告诉我之前,您已经有了一个名字,是我早知道了的……您的名字叫‘我的兄弟’。”

  此时我是又饿又渴的冉阿让,而所有的花,都是“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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