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当年四渡赤水时经过这儿,在我家买饼的苏维埃钱币,我还留着呢。”说完这话,85岁的车盛寅跑进自家老屋,拿出多年的珍藏向来访者展示。从老花镜片后面露出的眼神,透着骄傲的神采。 6月,在夏日的骄阳下,本报“重走长征路”采访组沿着中央红军当年入川的脚步,行走在川南地区。位于泸州古蔺县的太平古镇,赤水河在静静流淌。满头银发的车盛寅和这个小镇,在流淌的河水前,为我们静静还原历史的细节。 在川南,乌蒙山脉绵延起伏,金沙江水波涛滚滚。这里既有苍郁的原始森林,也有平畴沃野。76年前,中央红军长征在崇山峻岭与惊涛江岸间,演绎一幕幕壮丽的革命诗篇。 76年后,我们一路向南,踏访红军走过的乡、镇、村。在这里,有人依旧在守护长征留下的红色历史;有的则在守望中求变,一个个革命老区开始在创新中实现转身。 【守望】 “留下的不只是一扇门,一个镇,更应是一片红色前景。” 车盛寅家的房子,在太平古镇的长征街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住了九代人,都没有搬,以后也不会搬。”6月14日下午,坐在自家房屋门前,车盛寅老人平静地述说。 太平镇位于川南赤水河北岸,是古蔺县的东大门和水陆交通要道。1935年,红军四渡赤水,有两次是从太平渡口过河,三次转战此地,留下700余件文物和许多故事。 小镇依山傍水,房屋错落有致,青瓦灰房、木质门板、青石铸阶。所有的场景,几乎都还保留着当年红军到来时的模样。磨得锃亮的青石台阶上,依稀能感受到红军当年经过时的步履匆匆。 唯有门牌号和标志牌是新的。举步长征街,随处可见 “红军驻扎遗址”的小牌子挂在门楣上。整条街上,挂这样牌子的人家共有83户。街上稍微上些年纪的人,都会津津乐道有关红军的故事:有的拆自家门板给红军搭浮桥,有的将红军写在墙上的标语,刷上油蜡保护起来。车盛寅说,“那是因为红军和太平镇人有感情,他们来太平后开仓分粮,救了许多穷人的命。” 守住红军长征时留下的记忆,几乎成了当地人的共识。 车盛寅家76年前的烤饼店,如今已变成了卖绸缎布料的小商店。前年,当地政府打造古镇“红色文化”时,为了让老人能在老宅里住得更好,除了将房屋加固外,政府还专门在他家商店对面扩了一块四五平方米大的露台,让老人闲时可以在此种花、饮茶,为来此寻访的人讲述红色记忆。 “我们守护的不只是一幅标语、一扇门、一个镇。我们要守住的是那些历史的见证者,和小镇的未来。”红军长征四渡赤水太平渡陈列馆馆长王家伟说。 在长征街的中部,有一座青砖小瓦的三层楼,新中国成立后改建为四渡赤水太平渡陈列馆。前年,为了能更好地保存古镇上建筑的原貌和容纳更多游客,陈列馆迁出了老宅,搬进了镇口新修建的馆区。2000多平方米的新展厅里,陈列着200余件红军留下的弹药和生活用品。 馆前有雕塑广场,如今已成为泸州市、县级党员入党宣誓的庄严之地。也成为红色旅游的热地。“陈列馆共接待了30多万名来自海内外的参观者。”王家伟说,如今古镇一年的游客达15万人次,带动了小镇的经济。最让他自豪的是,来自香港的“助学长征”筹款团来参观了陈列馆后,决定捐款20万元,在这里建一所希望小学。 能在一个镇上建红色陈列馆,不是件容易事。这让200多公里外的叙永县石坝乡乡长兰杰有些羡慕。石坝乡也是中央红军当年驻扎的地方。“我们也想建自己乡上的陈列馆,吸引更多游人来石坝。” 在石坝乡场镇的坪街上,当年红军在此设指挥部、电台、中华苏维埃银行、没收征发委员会、苏维埃纸币兑换处等,都挂有牌匾予以纪念,用于发展红色旅游。 “我们准备再开展一次深入的文物普查,尽量挖掘红军长征留下的实物。”兰杰寻思了一下说:“起码要能拿出50件以上的纪念物,才有资格建个陈列室。” 在他看来,“革命之地”是先辈们留给后人的一份宝贵遗产,“红色旅游”满足了游客对长征精神和文化的需求,而“红色经济”则能有效反哺 “革命之地”的经济与社会,“提高本地自身的造血能力,才能改善群众的生活水平。” 【思变】 “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 在川南,红军长征经过的地区,不少都是老少边穷的贫困地区。崇山峻岭与原始森林遍布,在给川南地区带来秀丽风景的同时,也因地处偏远、交通不便等原因,对经济发展造成制约。 穷则思变。经济的发展需要以人为本,人的精神和信念是改变一个地区经济落后的先决条件。距离古蔺县城30公里的双沙镇,就在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个贫困地区的 “思变”之举。 双沙镇地处古蔺南缘,赤水河北岸。扎西会议后,中央红军迅速转兵东进。1935年2月15日,军委纵队进抵白沙场(现双沙镇白沙村),毛泽东、朱德在白沙场崔家祠堂召开了重要军事会议,拟定了二渡赤水的作战计划,这就是有名的“白沙会议”。 76年前,红军经过白沙场时,这里还是一个穷得吃不饱饭的小村落。如今的白沙村,已是川南黔北一带有名的“画里乡村”。 清澈洁净的白沙河穿越白沙坝子,“321”国道大(贵州大方)纳(泸州纳溪)路、省道古(泸州古蔺)金(贵州金沙)路横贯该村。一到3月,沿公路两旁的田畴和山冈上,油菜花争相怒放,宛若一轮轮金黄的月亮,镶嵌在山间。 6月15日上午,出现在记者面前的双沙镇党委书记陈文有些特别:他手持扩音喇叭,出口成对,用充满激情的语调介绍他所在的这个乡镇,“一坝黄花香宇宙,青山四面映画屏。” 这些介绍词都是陈文自己构思的,在旁人看来,这个年届不惑的镇党委书记“脑子活泛,敢想敢为”。 陈文因双沙曾是红色革命之地而自豪。在双沙镇,当年红军开会的崔家祠堂仍然被完好地保留着,门口竖立着红军司令部的石碑,祠堂内的所有摆设都按76年前的格局摆放。祠堂大院门口,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树干要两人合围才能抱住,繁茂的枝叶差不多将半个院子遮住。陈文说,当年红军领导人开完“白沙会议”后,毛泽东对红军的未来充满信心,亲手种下了一棵香樟树,希望革命能像这棵树一样茁壮成长。 “树在成长,双沙也得成长啊。”在陈文眼中,双沙要发展,除了守好“红色文化”这张牌,更重要的是走出自己的特色之路。 双沙人将目光放到了当地最大的资源——万亩农田上。从2008年起,双沙镇开始举办起菜花旅游节,打出了“徜徉田园花城,醉美画里乡村”的主题。今年春天,双沙镇在油菜花中套种小麦,形成了占地16亩的“画里乡村”4个大字。游客通过观景台,鸟瞰到这片创意农田。 2008年以来,双沙镇共接待游客25万余人次,实现旅游消费收入5000余万元,景区群众纯收入达1000余万元。2010年上海世博会上,双沙优美的田园风光入选 “中国最美乡村”,并在中国馆展出。 “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陈文还有个大胆的想法。他说,在建党90周年之际,双沙镇将在稻田里套种出一面党旗,并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 村民徐凤开了个副食店,一个月收入2000多元,她很满意现在的状况:“现在村里扯皮的少了,抱怨也少了,每家每户都忙到耕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来接待游客。”如今在双沙镇,不少村民开起了农家乐,镇上还推出和城市一样的商住小区。“明年争取买一套!”徐凤憧憬。 【跨越】 一分钟,跨两省。昔日浮桥今变钢桥,汽车的喇叭声,犹如时代前进的足音。 “金沙水拍云崖暖”,当年红军长征巧渡金沙江时,毛泽东用这七个字描绘了金沙江的山高水险。从赤水河到金沙江,再到大渡河,红军长征从云贵到川南,再北上,一路都在与江河抗争,征服天险。 而今天,在川、滇、黔的江河上,一座座桥梁横跨两岸。空间的距离跨越了,将川、滇、黔各地的经济协作也在拉近,再拉近。 在凉山州会理县,一座斜拉大桥横亘在金沙江峡谷里,这便是皎平渡大桥。 1935年5月,红军数万人马疾走皎平渡,军情险、摆渡急,以毛泽东为总指挥,刘伯承为渡江总司令,红军横渡金沙江,甩掉了几十万敌军的围追堵截。 投资930多万元的皎平渡大桥1991年竣工通车后,长280多米,将川滇两地相连。当年,红军用7天7夜时间来渡江。如今,一分钟,就能跨两省。 大桥的架通,让沿岸村庄日渐富裕。在金沙江边的通安镇,矿企老板毛红银告诉记者,在西部大开发的政策引导下,皎平渡铁矿石的开采量越来越大,平均每天有上百辆矿车从皎平渡大桥上通过,把铁矿石或铁砂运到昆明等地销售。“那一年铁矿石价格从每吨45元提高到180元,从此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6月20日下午,金沙江畔,中铁三局的筑桥工人正冒着烈日,加紧建造金沙江鱼鲊大桥。这座大桥,也是会理县“8·30”地震后一项重要的灾后重建项目。 这座概算1.5亿元的钢构大桥,18.5米宽,1599米长。大桥已于2010年4月动工修建,预计到2012年4月全面通车。眼下,92根坚实厚重的基桩柱矗立在金沙江中,好似一根根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地将两岸拉拢在一起。大桥将跨过成昆铁路,桥面高出铁路路轨16米。 大桥连接会理县和攀枝花市仁和区。四川最大的铜冶炼企业昆鹏铜业落户会理县,企业每年需要的铜矿资源达10万吨,其中有5万吨要在外采购。企业副总经理李云说,“桥通了,运输成本下去了,企业将每年多创造30%的利润。” 桥还未通,沿岸居民已经在畅想未来生活。在鱼鲊乡河漂村,灾后重建的民居鳞次栉比,灰瓦白墙,绿树环绕,老人们坐在树荫下乘凉,小孩子则围坐在一起下象棋,一幅田园美景。 村民纳李美和村里人一样,喜欢在自家院子里种满三角梅,这种花只有在阳光下才开得娇艳。三角梅树下,是她家刚刚贷款采购的装载机,“花38万元买的,等大桥通了,预计两年内就能收回成本。”房子重建好了,纳李美的丈夫准备靠运输矿产挣钱,一天跑20个来回,就能挣七八百元。 届时,金沙江上的车鸣声,将成为时代前进的足音。 【采访札记】 他们的生活始终与长征相关 这个六月,激情如火。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第90个年头,我们沿着中央红军当年走过的路线,向川南地区进发。从6月12日到22日,我们从泸州叙永到古蔺,再从凉山州的会理县到西昌市。一路风尘,一路颠簸,只为近距离感受中央红军当年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的壮举,面对面对话红土地上的四川人。 川南自古地势险恶,多奇峰,多峡谷。76年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什么样的精神鼓舞、支撑着先辈们在这片穷山恶水间转战、斗争,直至最后取得胜利?一直想亲身感受先辈们战斗过的地方。这种念想,是对红军长征精神的一种再追忆,是对先辈的缅怀,更是敬仰。 一路上,我们尽可能多地寻访老红军,和见证过红军长征的当地村民及其后人,希望通过与普通群众的对话,了解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普通战士的想法,从而理解当时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参加革命。 实地的走访没有让我们失望,一位老人就是一段历史。 在古蔺县太平镇太平渡口边,我们对红军后代胡敬华的采访长达两个多小时。大热天,65岁的老人还自愿站到太阳底下,为我们摆出年少时他拉纤摆渡的动作,即便汗水已经打湿额头和后背,老人简单地用毛巾将汗一抹,就开始唱起浑厚嘹亮的船工号子。 老人的父亲就是当年四渡赤水的中央红军,在青杠坡战役中受伤后留在了太平镇。因红色信念,他在太平镇又转战地下党工作。老人从小就听到红军的故事,那些往事已深深烙在他的脑海。即便后来他做了纤夫、木匠,吃了各种苦,也依然坚韧。他说:“是父亲的精神在支撑着我。” 在会理县通安镇,88岁的康秉锐和87岁的康秉琪两兄妹,抓住我们的手,激动地讲起自己当年的亲眼所见:中央红军巧渡金沙江前在通安镇驻扎,一名战士悄悄拿了百姓家中的十颗糖和一张手帕,后被部队当众严处。“部队军纪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可敬可叹!” 在西昌礼州镇,83岁的老人刘泰龄是当年为周恩来带队进镇的“小鬼头”,因为崇拜红军路见不平,他的哥哥跟着部队走了。仅在西昌,就有7000多人加入了红色队伍。刘泰龄成年后,则开始守护红军部队在礼州留下的遗址,他一直在收集红军长征的史料,并自愿为大家讲解,“我想让后人都知道那段历史。” 许多见证过长征的老人,一生就此与长征有了关联,愿用毕生守望。 这一路,走了,看了,写了。这个火红的时节,因为有了这个重走长征路的11天,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