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宪”王朝土崩瓦解之后,杨度背负着“帝制余孽”的骂名和“帝制祸首”的罪名,黯然南归,遭到段祺瑞临时执政府的刑事通缉。昔日的好友躲开他,如同躲避瘟疫,甚至有人主张对他严惩不贷。杨度这下总算明白,“彼落阱下石者,固即握手出肺肝相示者也”,韩愈的痛切之语太有道理了。
1917年,杨度静观辫帅张勋和保皇党领袖康有为倒腾的复辟闹剧,通电谴责,指出张勋与康有为之流“其误有四”:“度认公等所为,与君主立宪精神完全相反。如此倒行逆施,徒祸国家,并祸清室,实为义不敢为。所可痛者,神圣之君主立宪,经此牺牲,永无再见之日。”他的政治理想就此划上句号。嗣后,杨度做过曹锟的幕僚,正是曹锟帮助他解除了红色通缉令,还保荐他出任北京大学校长,此举因遭各方反对而未获成功。
上世纪20年代,杨度的思想有较大的转变,他积极参加“反帝大同盟”、“中国互济会”和“中国自由大同盟”,出面营救过《京报》主笔邵飘萍、北大教授李大钊。特别值得称赞的是,杨度古道热肠,乐于行义:为了援助烈士的遗属,他卖掉了自己名下的一座四合院。
及至暮年,杨度混迹江湖,厕身洋场,颇为落拓,他做过“上海闻人”青帮帮主杜月笙的清客,既无真体面可言,也无大快意可道。他亲笔撰写《杜氏家祠记》,夸誉杜月笙为亦儒亦侠的人物,更被人怀疑为食人之禄(杜月笙每月赠送杨度银洋500元),忠人之事,纯属嘴软手软的昧心之言。
上世纪20年代末,杨杏佛先生在吴淞中国公学演讲,将中国知识分子的角色演变归纳为“三士论”:年轻时,心忧天下,是志士;壮年时,有了声誉地位,是名士;到了晚年,吃斋念佛,是居士。表面上看去,他们为社会倾尽了毕生精力,其实一事无成。细察杨度一生,正是典型的“志士——名士——居士”三部曲。“洪宪”破产之际,深陷绝望的杨度誓称“从此披发入山,不愿再问世事”,自号“虎禅师”,学佛逃禅。在困境和逆境中,中国传统读书人只能找到这样的精神退路和出路,说得漂亮一点,是“英雄到老终归佛,名将还山不言兵”。杨度平日诵佛,自比为“六祖再世”,不免失于矜夸。也有人褒赞杨度为“顿根利器”,能觉今是而昨非,但他的“顿悟”总令人将信将疑。
1929年,经潘汉年介绍,周恩来批准,杨度加入中国共产党。他的政治主张遂染上多种多样的保护色。黑白赤橙黄绿青蓝紫,他究竟偏爱其中的哪种颜色?他给后人留下了一个谜团,却不曾留下现成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