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节是所有节日中最让我心动的。它像一个邀请,邀请我们成人从世俗功利的繁忙中挣脱出来,重返童年,回望我们一生中最珍贵、最富活力、最具想象力的那个阶段,查点一下我们辛苦的成年究竟收获了什么,又丢失了什么。
人的一切都是从童年开始的,童年的快乐是一生快乐的源头。孩子的心灵是哲学的、美学的。孩子的思维具有成人世界难以想象的纯粹性和超越性,我们实在有必要充分注意理解、尊重儿童在这个阶段的心智特点并和他们耐心地对话。在杨绛先生的《我们仨》里,有这样一段温馨而不着痕迹的育儿检讨:“姐姐妹妹都怪我老把圆圆抱着搀着,护着孩子失去了机灵。这点我完全承认。我和圆圆走在路上,一定搀着手;上了电车,总让她坐在我身上。圆圆已三四岁了,总说没坐过电车,我以为她不懂事。一次我抱她上了电车,坐下了,我说:‘这不是电车吗?’她坐我身上,勾着我脖子在我耳边悄悄地央求:‘屁股坐。’她要自己贴身坐在车座上,那样才是坐电车。我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说从没坐过电车。”看来充分理解儿童的心智诉求对成年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尽管每个人都曾有过童年。卢梭在《爱弥尔》中就哀叹说:“我们对儿童一点也不理解”,在教育儿童时只致力于研究成年人应该知道些什么,根本不考虑孩子的特点。也许是深感这个理解儿童问题的重要,钱锺书先生竭力推荐出版美国学者马修斯《哲学与幼童》的中译本。这是一本启人心智的小书,作者用大量有趣生动的案例告诉我们,儿童与生俱来拥有运用哲学的能力。他们天真纯朴的心灵对于万有的宇宙和人生所萌发的种种疑问和困惑,“都含有探索真理的意味,符合深奥的哲学原理”。让我们静下心来,仔细聆听孩子们的提问。对这些,我们会觉得是问题吗?会觉得有趣吗?还有,会认真回答吗?
六岁的伊恩因为另外三个孩子霸占了电视机,看不上自己喜欢的节目而非常恼火,他问妈妈:为什么三个人的自私比一个人的好?伊恩的问题涉及到政治哲学中“少数服从多数”这条社会公理。如何让孩子理解这个问题是需要智慧的。一个叫蒂姆的六岁孩子,偶然在吃了一样从未吃过的好东西后,快乐地说:“妈妈,请您告诉我,我今天为什么会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这是不是在梦中?”对大人来说这不是问题,而孩子经过思索,又说,“妈妈,看来这不是在做梦,因为,我会在梦中问我自己是在做梦么?”接着这个孩子又给母亲提出了更加离奇的问题:“妈妈,人长着一张嘴,只能吃一种东西;为什么人长着两个眼睛,却不能看见两个妈妈呢?”在马修斯看来,这就是孩子的哲学思维:好奇、冲动、提出问题,并使用推理试图解决问题——这符合所有哲学思维所具有的品格。亚里士多德说过,哲学起源于怀疑和好奇。笛卡尔在他的《沉思》里,也曾经为辨别梦还是生活颇费踌躇。在《博尔赫斯谈艺录》里作者就曾质疑:为什么庄周会梦见蝴蝶而不是汽车呢?是啊,在孩子的世界里,哲学思维就是这样启动的。
哲学家罗素告诉我们,哲学即使不能解答我们所希望解答的许多问题,至少有提出问题的能力,使我们增加对宇宙的兴趣,甚至在日常生活最平凡事物的表面现象下,看到事物的新奇与值得怀疑之处。可是长期以来,我们常常漠视儿童心灵的丰富性,以成人世界并不成功的人生经验、终不知是否正确的成见、习以为常的心理习惯,将儿童赶出他们的心灵花园,逼迫他们就范。在我看来,长辈们的教诲往往为孩子们描绘了一个并不真实的世界。他们成人后必须亲自去发现:他们读过的和听过的,往往都是些谎言。如果他们矫正成功,他们就会再度成为自己。有儿童教育家指出,一个孩子在生命头三年的学习成就,要成人奋斗60年才能达到。这是孩子学习最有效率的时期,也恰恰是他们还不能和成人进行有效的语言交流、成人无法对之施加直接影响的时期。一言以蔽之,婴儿比成人聪明得多,他们能在短短几年无师自通地掌握语言等最复杂的交流工具。这是成人在有老师的情况下也望尘莫及的。成人在婴幼儿期不能指导孩子,实在是孩子之幸。这样他们就可以免于成人的污染,按照自己更聪明的方法来学习。如果这样的见解有些道理,我们这些大人该不该好好反省?
让我们经常重返童年,在孩子们的心灵花园中和他们一起游荡!这不仅有助于保护孩子的童年,也会让我们与久违的快乐相遇。(柳延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