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居住在南方一个偏僻的小镇。 那时,刚刚改革开放。大街上,喇叭裤、烫发在流行,跳舞成时尚。广播里播放着《泉水叮咚》之动听音乐,令人心花怒放。 呵!生活多么美好。我们这些学童,无忧无虑,憧憬着明天,一拨一拨的,从家涌向学校,又从学校涌向家,像一群群小蝌蚪。 我家住在一个旧时的四合院,记得院里一共有三户人家,以我家最大,人口最多,有爷爷、奶奶,有爸爸、妈妈,还有我们“四个调皮的小东西”。每天吃完早餐,系好红领巾,背上书包,几姐弟就鱼贯而出,奔向课堂。 上学途中,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小巷。小巷两边,开了很多店铺,有摆摊的,有卖吃的。小巷里充满了诱惑,因为那里面不仅有小人书、铅笔、冰糖葫芦,还有豆浆、油条、包子、麻花之类好吃的。特别是放学归来,精疲力竭,饥肠辘辘,路经巷道,那一阵阵各种美味的香气袭来,是我们这群小孩子难以抵御的。 一个初春的清晨,雨雾蒙蒙。快出巷口了,见一个小女孩,挎着一个篮子,在来回叫卖:“卖栀子花!卖栀子花!”声音清脆、悦耳。近看她穿的是一件打补丁的细碎红花衣裳,一条未及脚踝的蓝布裤子,一双土布鞋,人长得清瘦而又机灵。偶尔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煞是好看。她的篮子里整齐摆放着白得耀眼的栀子花,香气浓郁,以至于整条小巷都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从那以后,不管刮风下雨,无论暑九三伏,在那个小巷,都能看见那个美丽的女孩,那个美丽的身影,还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栀子花香。 听人们说,她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爸爸遭遇车祸丧生,妈妈又双目失明,还有一个小弟弟。她从小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并发誓一定要供弟弟读书成人。这个花季女孩,就这样与花为伴。当时,全国正在放映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我暗暗称她为中国的“卖花姑娘”。 见多了,已成习惯。如果有一天,突然不见她,不闻她的花香,反而会感到失落,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做作业、抽地牛、吃零食,都无精打采,兴趣聊无。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梦,那就是攒钱,攒硬币,亲自到她面前,理直气壮地买一枚栀子花。 这个心愿,终于实现。那也是一个雨天,一大早雨就下个不停。人们有的打伞,有的披雨衣。走到巷中间,她果然在,但她没有雨具,在街檐下,雨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裳,雨中的她尤惹怜爱。我当时一下不知哪来那么一股勇气,快步走到她面前,同时把伞撑到了她的头顶:“姐姐,买一个栀子花!”“好的。小弟弟,谢谢你。”她笑了,笑起来愈加好看,一双眼睛黑亮黑亮,两个小酒窝像盛满了露珠。几枚硬币递上去,一个栀子花放到了我的手心。拿到鼻子下嗅呀嗅,香!真香!透骨的香…… 这枚栀子花,我把她夹在了书页里,珍藏至今。她伴随我上中学、大学,参加工作,走南闯北。数次搬家,有很多东西遗失,唯有这瓣栀子花,完好无损。 岁月老去,人事沧桑。花,已非昨日花。早已没有了馨香,枯萎失色,风采全无,几近脆化。但,她却是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不知那个小姐姐,现今命运何如…… 后来,我又回了几次老家。最初,还可见那条儿时的小巷,到最后,连那条小巷也拆迁了。 还是一个初春,还是一个江南雨丝天。我就站在旧址前,孤零零的,一个人,左顾右盼。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再现,雨中,一个小女孩,一个美丽的小女孩,挎着一个花篮,怯怯地走向我:“叔叔,买栀子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