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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委会公报 人事任免 调查研究 一府两院传真
悲喜鸡公车
时间:2012-07-09 来源:四川日报 作者:杨虎

  我的书桌不大,一台电脑,几盘CD。电脑旁,一辆鸡公车昂首而立:车身用全杂木做成,没上漆,散发着淡淡的、纯纯的木香。仿佛正行进在田垄之间。这是我买回来的旅游工艺品。每每夜深人静,我从文字中抬头,看着它,耳边便碾过一串串“唧咕——唧咕”声。
    这声音回荡在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
    名如其形的鸡公车,是川西平原上最常见和最为重要的农家工具之一。它的前端像极了一个昂起的鸡头。整个车身约4尺来长,独轮,木制,轮缘根据道路情况裹上铁皮或硬质橡胶圈。在轮子上部,装有凸形护轮木板,人或物可坐放上面。停止不动时,它像一只站立的公鸡,一动起来,即使承载了几百乃至上千斤重物,它却仍似一只轻巧灵活的燕子,穿行在狭窄的田垄之间,连接起一个又一个村落。
    广袤的成都平原河流纵横,阡陌交错,是鸡公车大显身手的广阔天地。解放前,由于交通不发达,作为农村中常用的运输工具,人们在耕种之余,赋予了鸡公车另一种用途:贩运。贩运又分为两种:载人和运货。贩运的鸡公车叫高车,架子比一般用来运粮食的车子高一些,宽一些,看上去也更结实漂亮些。
    那时候,农村中的剩余劳动力在农闲时,大多推着自己的鸡公车聚集在交通要道,吆喝揽客。这些推鸡公车的人们,被人们称为“鸡公客”。我爷爷,就是“鸡公客”的一员。
    然而就是这样的营生,也竞争激烈。作为“鸡公客”的爷爷,由于生活困境,脾气非常暴躁,可客人又得罪不起,他无从发泄自己的郁闷,连带着对自己谋生的工具也变得愤恨起来。据父亲回忆,有时候,爷爷因为没有生意,肚里空空地从县城推着空车走回来,刚一拢屋,便狠劲将鸡公车一摔,仰天长叹不已。叹归叹,第二天一大早,爷爷还是将自己的鸡公车清洗得干干净净,垫上稻草,铺上布,又满怀希望地走向生活之路。
    那“唧咕唧咕”的声音应和着爷爷肚子里空空如也的“咕咕”声,回荡在不堪回首的记忆中。
    爷爷死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一死,鸡公车就传到了我父亲手上。那年月,作为生产队的壮劳力,父亲推着鸡公车,运输着田里可怜的一点收成,步履艰难地行走在乡村田埂上。那些个日夜,鸡公车“唧咕唧咕”的叫声响彻村庄上空。我亲眼看到,行走在泥泞田埂上的父亲不止一次在停下鸡公车后,将疲乏的身子斜靠在车身上,眼里涌动大滴大滴的泪水。
    上交公粮的时候,通往县城粮站的路上浩浩荡荡地移动着无数的鸡公车,远远听去,那“唧咕——唧咕”的声音响成一片,形成天地间一道独特的风景。那时候的我,被父亲一早吆喝起来,草草填过肚子,肩上便被勒上一根麻绳,像拉纤的少年纤夫。不同的是,我拉的是身后的鸡公车和它负着的上千斤粮食。
    烈日渐渐灼烤下来。遇到上坡的时候,鸡公车“唧咕唧咕”地喘息着,半天挣不上去。父亲和我狠命咬着牙,将身体俯弯成一张弓,半晌,半晌,终于挣上坡来,眼前一片金星,两个人都头晕目眩。可前面的路还长啊,咬一咬牙,“唧咕唧咕”的声音又艰难地向前蜿蜒。
    那时候呀,恨不得几刀将鸡公车砍了,再也不愿听到那“唧咕唧咕”的声音。
    ……
    万万没有想到,忽然之间,这让人爱恨交加的鸡公车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你到乡村去,行走的是宽阔的水泥村道,路上跑着的是汽车、摩托车。鸡公车,早已成了历史名词。我家的鸡公车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也悄然被遗忘在了院子中的不知哪个角落,再后来,它不知所终。
    今天,鸡公车又出现了,而且买它的人也很多。依然是那洁白的木头车身,散发着天然的原木清香。但这一次,作为手工艺品,它变得微型了,小巧玲珑,静静地点缀在千家万户的客厅里,书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