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婕作品集《望月》序
读完樊婕的作品集《望月》,我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个世界很温暖。这里有尊长的宽容温和、家庭的宽松温馨,有朋友、师生、邻里、长幼、父子、母女、夫妻之间的温情融洽,有人与人之间的温良善意,乃至于山水田园、祖宅老屋、花草树林都充溢着怡人的温润……
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他终生难以释怀的“神明”。这个“神明”所指范围很大,或许是一位亲人、朋友、师长,或许是一座山、一块田、一眼井、一间房、一口塘、一棵树,也或许是一个伤、一次痛、一弯月、一场梦……读樊婕的作品,彷如走进了她多彩的精神世界,很饱满、很丰盈。令她牵肠挂肚的很多很多,那颗柔软的心几乎令你不忍碰触。那心底涌出的桩桩件件,都那么美好、那么值得回味,那温度永远都那样适宜可人。作者的思绪始终荡漾着享受亲情的甜蜜。
在读樊婕《望月》过程中,时时让我想起,在你对诸多亲人的牵挂中,或许是姥姥、姥爷,或许是爷爷、奶奶,或许是父亲、母亲,或许是公爹、婆母……总之家里总有一位或多位这样的老人,带给你不一样的生活阅历,将自己平缓安静、享受生活的绝招教给你,把你放入自己最温暖的怀抱里,这份怀抱曾经你的父母享受过,现在你享受着,而且对你的疼爱,比当年对你的父母亲还要多。以至于你又把这种温暖疼爱,转递到子女儿孙辈身上。
倪萍写的《姥姥语录》里,白岩松说过一句话:“有学历的人,不一定有文化;没学历的人,不一定没文化。”而这些老人,或许没有学历,但他们不一定没文化,他们充满睿智的言语,来自生活的语录,让我们的人生充溢着欢乐。那些看似平常却让人终生受用的生活大智慧,那些一言一行透露的真实朴素,温暖了自己,也温暖了他人。
樊婕这样的亲人很多,其中写到她的公公,着墨不多但透着生活的气息,又充满了智慧。“隆冬时节,寒风刺骨……一位年过八旬、衣着朴素的老人,挑着担子,右手扶着咯吱咯吱响的扁担,左手一甩一甩地从大街上走过。有人问他:‘您穿得这么少,难道不怕冷吗?’他却风趣地答道:‘冷的是闲人!’这个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老人就是我的公爹,哦,不!是我的父亲。”(《寒风里有他矍铄的身影》)老人目不识丁,四十多岁老来得子。儿子高考落榜,村里想让他的儿子到村里教学,他却斩钉截铁地一句“书中出状元”,硬是“逼”儿子复读考大学,结果终随所愿。
苦命的姥姥一生受姥爷的气,像是对头冤家。见了就吵闹,不见又挂牵。姥姥故去后,姥爷又刻骨铭心地怀念吵闹的日子。“姥姥去世没多久,姥爷也憔悴了好多,再后来,姥爷天天坐在姥姥的坟前陪姥姥说话。说他们的曾孙子会说话了,会走路了,会给他盛饭了……有一天,姥爷跟我母亲说:‘老女子,你娘能听到我说话了。我每次跟她说让她也把我喊了去,好陪她做伴的时候,她坟前的草就有一阵风呼呼地刮过。’母亲听过之后生气地说:‘爸呀!你咋这样?她活着的时候你什么都能放得下,现在她享福去了,你竟然还放不下了!’‘老女子,你还别说,她活着的时候,跟她吵也好,闹也好,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她去了,我倒孤单得很呢!’说罢,姥爷竟然老泪纵横。”(《老伴儿》)作者感慨:这就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啊!
儿女无论多大,永远都走不出父母的关爱。年迈的父母担心女儿女婿冬天不暖和,亲手打了床新棉被送给女儿。“我接过大红被子,沉沉的……心头犹如打翻的五味瓶……爱人说他要扛,我说不,我自己背。我用双手把被子扛在肩上,也扛起父母的一份心情和真意,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孩子很在乎这份礼物。”(《回娘家》)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总算高中毕业了,结果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女儿自己很平和,做母亲的心理反倒怎么也平衡不了。致使母女关系处于僵持中,不愿直接跟她面谈,就给女儿发信息,问她对自己的前途作何打算?女儿很轻松很爽快地回复:“妈,您老人家心态能不能放平和些嘛?争强好胜只能让你和你的亲人活得很累。上不了本科我上专科,以后在大学里我好好努力,再专升本不是一样吗?请您老人家相信,每个孩子头上都有一颗露水珠。”(《每个孩子头上都有一颗露水珠》)“每个孩子头上都有一颗露水珠”——多么朴实而又充满智慧的话语啊!唇枪舌剑中见真情,冷战僵持中显爱意。
无论是《父亲的爱》、《母亲的拳头》、《鸡蛋黄 鸭蛋黄》,还是《小棉袄》、《生日快乐》、《女儿的烦恼我的忧》,流淌传递的都是血脉融融的汩汩亲情。过生日时,孩子们送礼物,“‘这是我们三个凑的钱,妈,您别介意,我们是一群饭桶,那您就是总桶(统)!总统大人,收下我们的小小心意吧!’女儿的幽默让我开心得几欲要喷,我的肚筋都笑疼了。孩子们把我前呼后拥请到上座,逗得我吃饭时都合不拢嘴……”(《生日快乐》)幸福溢于言表,令人忍俊不禁。这样的情节细节很多。丈夫生日,朋友们撺掇聚会,“酒过三巡,我心里明白爱人已经喝到八九分了,就插话道:‘众姐妹兄弟,如果见到我爱人总是笑,就说明他已经大醉,喝到极限了。’大家哄笑。有几个人同时起哄:‘还没见他笑呢!’”(《又是桃花盛开时》)再如,“两个女儿见我像被打败后的溃军,双双高兴地围过来:‘老妈,我说了,你平时缺乏锻炼你不信,现在体现出来了吧!’我拉长了脸,满心的不高兴。爱人讨好似地走过去附在她们的耳边:‘你妈现在是更年期,我都不敢说她,你们竟敢教育她!’我顿时无语,心底却溢满幸福。”(《温暖》)
英国著名女作家、批评家弗吉尼亚·伍尔芙在谈到小说写作时候曾经表示,“小说是印象,是呈现,而不是说理,不是评论。”其实,所有体裁的作品莫不如此。《望月》里面,作者没有说理,没有评论,而是扎扎实实呈现着自己在家庭、在单位及各种社交场合的种种印象和感受,许多地方,明显融入了作者自己的切身体会,读来真切可亲。如一次春节前南行,“火车开始启动了。我环顾四周打量一下乘客,才发现人是一种不知足的动物:站着的人想靠着,靠着的人想坐下,坐着的人想躺下,躺着的人想睡觉。坐在地上的乘客中,竟然有一个人钻在一排座位下面,留着一双大脚在过道上。”(《春运小记》)再如,“阳春三月,蜂飞蝶舞,万花盛开。我们几个孩子唱着‘三月三,茅叶露个尖’的儿歌来到野外抽‘茅叶’。茅叶其实就是茅草,把还未开花的茅草外皮剥去,把嫩花一根连一根地接成线状,然后盘成一块‘饼’,边拍边唱着:‘拍、拍、拍饼子,送给你家表婶子;表婶子没在家,送给你老干妈;老干妈吃了屙套子,给你做顶棉帽子……’该回家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把自己拍的饼子吃掉。”(《金色的童年》)此外,诸如夏季偷瓜梨、冬天滑冰落水烤棉衣钻被窝、喝醉酒的人走路“歪歪岔岔”、“外面有个挣钱手,屋里有个聚钱篓”、“张郎送李郎,送到小麦黄”、“千也选,万也选,选个秃子带烂眼”、与狼“美丽的邂逅”……无不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和清纯的童真童趣,读来钻心透肺。
《望月》中还有不少表现朋友之情、师生之谊、社会关爱的篇章,都从骨子里透出温馨。诸如《人生难得一知己》、《世界需要热心肠》、《我和春天有个约定》、《二十年后再相会》、《师恩如海》、《学雷锋做好事》、《天上有个太阳》等。尤其值得称道的是《油菜花开》,写得更是细腻入微、感人至深。我因匆忙赶往教室上课,连衣裙后背的拉链竟然忘记拉上了,面朝黑板写字背对全体同学时,引来阵阵私语与低笑,就在自己莫名其妙之际,那个平时不善言辞的女孩为我解了围——“小玉起身轻轻地走上讲台,拉动我的裙角说:‘老师,请您蹲下,我帮您把后背的拉链拉上。’她如音乐般动听的话语让我浑身有种如沐滚水般地灼烫,直到浸入五脏六腑。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粗心,影响了我的课堂秩序,并使自己出了大洋相。我听话地蹲了下来,小玉轻轻地拉上了我裙背上的拉链,说:‘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们上幼儿班的时候还是老师给我们系裤子呢!’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小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融化了同学们少见多怪的好奇,也解除了我衣冠不整的尴尬……”(《油菜花开》)这就是融洽的师生关系,这就叫以心换心。
当然,《望月》中的作品并非全都是幸福与欢乐,也有一些是反映人生不幸与坎坷际遇的。但是,在表现这些生活题材时,作者能够把握着“哀而不伤”、“悲歌喜唱”。这也是我国古典诗歌向来所呈现的美学风貌和民间曲艺中常有的传统。樊婕融这两种精髓于《望月》写作之中,读者只有读书拾得间,才能从中体会到那喜中之悲,进而体味那冲出个人悲伤的、带着时代烙印的、更深邃更广远的悲伤。这些,读者诸君可通过《人间天堂》、《喜材》、《放不开你的手》、《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满堂儿女》等篇目,去咀嚼、去体味。记得美学大师朱光潜先生在谈到“悲剧”的时候曾经说过:“对悲剧来说紧要的不仅是巨大的痛苦,而是对待痛苦的方式,没有对灾难的反抗,也就没有悲剧,引起我们快感的不是灾难,而是反抗。”《望月》中的这类作品,展现的就是这个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