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荡漾着潮湿,有一种让人流泪的感觉,这是秋天,秋雨缠绵的一天,我与几个人的身影晃动在泥路上。
离开家乡20多年,走这样的泥路也是一种难得的机遇,遇雨,车上不了山,只好踩着泥巴移步,我感觉回到了儿时,赶着羊群,吆着毛驴,深一脚,浅一脚,草叶上的露水,湿透了记忆,20年的时光都浓缩在这条逼仄的土坡上,我前面带路,看着同行的他们,走路的姿势笨拙,我担心他们摔倒,一身的泥巴,扫他们的兴,因为随我而来,不然,他们浪漫在城市的大街上,一把伞,优雅的飘过人群,人生,就是一个美丽的过程。
与他们相比,其实我更适合于走这样的山路,我自己的胆略,也就是这样的山路上练就出来的,我可以避开水窝,选择干硬的路面踩一道鞋印,或者抓一把细软的黄土,撒在一条坎上,就足以让趔趄的步履稳健如常,我更不怕摔到,那沾在裤脚的泥巴,没多功夫,就被我的体温烘干,轻轻抖一抖,就啥痕迹都没了,像弹去一段记忆。想起我20年在外闯荡,也就是这样丁点的的功夫和本领,应对着接踵而来的一切,所有惊险、临危、苦难似乎无缘相遇。平淡出真诚,真诚出安逸。我的人生也就显得波澜不惊,最好的状态,就是这样的雨天,走这样的山路。
我为什么要带他们而来,原本是我自己的事,我可以悄悄而来,悄悄而去。可是心一热,觉得和他们一起来,我的生活就更加瓷实了,或者多彩了,或者让他们更多的了解自己,关爱自己,或者祈求一种愿望的实现,在更多的场合,在更长的时间里,在所有生命的空间里,有他们的影子,听到他们的笑声,留下更多的脚印。
我不提若干次的走这样的山路,从姗姗学步到负重流汗,泥泞遍地,衣裤潮湿,渴盼阳光的心绪葳蕤蓬勃。我想起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日子。那一年,也是秋天,我结束了单身的日子,去很远的村子接来我生命的另一半。山高路滑,没有唢呐声,没有迎亲的队伍,孤零零,冷清清,走着我,她和她的父亲,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情景似乎预示着未来的一切都充满泥泞。尽管瘦弱单薄的她走惯了这样的路,可是她的父亲用一把铁锨在前面铲路,让我感激不尽,懦弱的我有了她的相伴,觉着以后的路不再难行,快到我家门口时,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田野一派柔和,潮湿的路面上蒸腾着热气,生活的温暖充塞了我的五脏六腑。我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拥有一种全新的生活而洒泪。
这一天的这条路就是我的婚姻之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在泥泞遍地的日子,山路的两旁,我们就是两棵向日葵,长势旺盛,在秋天的边沿,又生出小小的向日葵,金黄的花盘犹如一个个小太阳,生动着庄稼畔里的每一道目光,在顺畅通达的岁月里我和她走出泥泞,希望在城市的一角站成另一种姿态,一种生活的高度。出乎意料,霓虹灯的色彩里飘不出柳絮,钢筋水泥的居室里秋天和夏天一个形态,一层又一层的楼梯踩不出丁点的泥巴,转移了方位的向日葵离开泥巴的温床突然间就枯萎了。于是在这样的季节,我重新回到小村,祈求一种发现和寻找,可是约定的时间不会改变,秋雨不失时机落在我们的周围,泥泞的山路好像故事在重演。我回头看他们,想抓住一只手臂,可是,那不是我另一半生命的手臂,我想抓住的仅是一种友情和理解,决不是那条婚姻之路的延续,但是我依然感到一种欣慰,一种转瞬即逝的达观。
山路在继续,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几个人影在崖边上晃动。路边上有闪亮的打婉婉花,那是点缀我童年和少年的一盏灯,我从这里出发的时候,黎明的太阳升起了,河谷里飘荡着雾气,一群鸟儿欢叫着飞过头顶,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家门前的土台子上瞭望,拥有家园,我的远方何其诱惑,那一条山路,让我激情荡漾地走过。
而眼下,我的父亲没了,我的母亲没了,我居住多年的老屋在岁月里沉寂着,一把大锁,锁住了我人生的前半部分。门前的那棵老榆树,几乎弯下了腰,低声告诉我,我的村庄即将与我远去,我拥有过的爱和温饱,也在阵阵秋风里渐行渐远,这样的泥泞,已成为我生命的后半部分。
我路过母亲挑过水的山泉,能嗅出母亲温柔的呼吸,我走过父亲放过羊的小树林,耳边上响起他粗犷的呐喊声,我面对父母长眠的小山坡,莫来由的泪水洒成了另一场秋雨。我想起身边的他们,是不是与我有同样的伤感和梦想。
这是那一年的泥泞,我与他们亲历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