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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不入川与小镇江河

时间 2020-10-10 来源 四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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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波

 

  16年前,怀揣一纸通知书和年轻人的急切莽撞,我走进川西平原,走到成都这“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为迎接“新人”,众校友在红瓦寺围坐一口八卦造型的铜锅喝酒。先几年到蓉的老乡一边用竹筷烫毛肚,一边用深沉语调让我第一次知道了鸳鸯火锅,以及少不入川这个不知何时何人所造的词。

  那时身处其中不解其意。到后来离开,才慢慢品出个中滋味——火锅之妙不在鸳鸯而在鲜红,少不入川,则用了更多时间才寻到答案的边缘。

  现在常想,一座城市若真让人来了就不想走,这对一个刚洗清腿上泥土的乡下人而言,无疑是既幸运,又不幸的。有幸的是,这城市的繁华与市井并存,河边街边、露天茶舍里的怡然自得,让人在蝇营之外发现了生活的另一种样式。不幸的是,川菜的麻辣鲜香,一顿饭吃上几个钟头的从容不迫,以及蜀中女子那嫩得吹弹可破的面庞,都常常让人着迷,正是这份迷恋,很容易让初识生活的年轻人裹足不前,忘了来时的路。

  所幸,蓉城四载并不都让人失望。汶川震后到川北工作,蜀中半数时光,都留在了绵阳。就像那些年喝过的酒,品过的茶,结下的情谊,也大都在那三江汇流之地。

  前些年,每次春节返家,乡邻总会问起工作。说到四川绵阳,我常不经意补充一句:长虹电视知道吧?长虹就在绵阳。不过,这终究是城市的外在标识。在那些年往来黔蜀的生活与情感里,能定义绵阳的,大概只有那些大江大河,以及江边喝酒吃茶的人。

  我的出生地在黔边山寨,出门便是山,眼目所及群山环绕。幼时在自家门前大喊,声响撞于周遭大山上,片刻之后即回到了耳朵里。彼时,深以为大山物理阻隔的不只人的眼界,还有文化。在我短促见识中,江河则不同。水是灵动的,水能将一时一地的性格串接并融合起来,水还更容易将人的想象和浪漫带向远方。江边生长之人,似乎总多有一份浪漫情怀。因此年少时选择奔向成都平原,与其说是对大江大河有一份特别情结,倒不如说是对有江河流经之地别有一番喜爱和倾慕。

  江水易滋长浪漫,这话不假。且不论古往今来写在江边的诗文有多少。单说蜀中工作期间在我有限经历中有缘相识的朋友,他们洒脱的性情就让人佩服。

  常在一起喝酒饮茶的有一位民间艺人,见面大家称一声大师。大师姓潘,居住在涪江丰谷码头附近,从前在乡镇粮站工作。他潜心研究粮艺画,在木质底板上,用形状和颜色各异的粮食粘贴传统画像,再用木框装裱起来,做成一幅幅绝妙的艺术品。

  制作工序不算复杂,但要让进入画框的粮食长时间不腐不蛀,这并不简单。单是防蛀一项研究,老潘就尝尽煎炸炒煮各种办法,耗费了好几年时间。为寻找各种形状奇异、颜色鲜艳的粮种,他甚至还曾远赴鲁、豫,遍寻中原大地。前后大约十年,老潘没有工作,没有固定收入,妻子几乎弃他而去。人人都说:“老潘丢了工作,精神异常了!”最终,老潘创作以春耕、秋收等农耕文化为主题的系列粮食画一鸣惊人,在国内工艺美术评比中获了大奖,订单也纷至沓来。最近两年,他还代表蜀地民间文艺,连续受邀前往新加坡、芬兰等地巡展。

  喝茶闲谈中,老潘依旧淡然。老潘说他只坚信一点:“传统农耕社会正在瓦解,有些东西,应该被人缅怀。”在他的生活里,做了名利双收的民间艺人,只是意外收获。

  因了工作关系,还曾拜访过生活在涪江边的老船工。其中一位曾是几十年前水运公司负责人,更早的时候拉过纤,已近八十高龄,仍旧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说起话来掷地有声,颇有些袍哥人家的架势。

  “清早起来把门开,露水珠珠哟打湿鞋。幺妹记到把门留起,明天哥哥还要来……”

  老人陪我们走到江边,坐在江滩上,吼起当年的船工号子,依然有一份雄浑厚实劲儿。地道方言唱出的号子,也满是四川人特有的幽默感。

  都说江河是文化之源,并非毫无根据。在蜀中与朋友喝茶闲谈,总会以山里人的心态表达羡慕——有水的城市才有灵秀之气,若以女子比,大江大河环绕的城市,灵秀之外更有一份温婉大气,以男子比,这样的城市往往透出一股豁达与豪情。归根到底,倾心大江大河,除了江水滋长的浪漫,个人其实是偏好潮湿且充满鱼腥味儿的市井码头、江边小镇。有朋友来访,只需略一闭眼,小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小巷,哪儿的烧烤最地道,哪儿的酒馆最热闹,一切都清晰地呈现于脑中。

  在涪江两岸,每一个乡镇都会有一段像老酒一样醇香的历史,都会有一段传奇故事。譬如北川,每到一地都有大禹传说;在三台、在梓潼、在游仙,每走一步都会有两汉三国的历史遗迹,更不必说诗酒之乡江油。

  那几年,与旁人闲暇时去峨眉、九寨、三亚、内蒙古相比,我倒宁愿坐车去安昌、去刘营,甚至去太平、雎水这些小镇看看。在江边桥头农家院里小坐,要一杯清茶闲坐,若是谈话投机,上了年纪的老板会跟你说说川北茶马古道的故事,说说年成,说说外出务工的儿女。这时你会发现,小镇过往的繁华,在老人闪动的银须里清晰流过,一切都那么熨帖,生老病死的节奏也变得极其明快。

  如今离川近十载,身处黔边小城,想起蓉城和涪江边的种种,一切都令人怀念。说少不入川,可终究去了,却又离开。每念及此,脑袋里始终盘旋着街边茶客惬意的表情,还有川剧变脸里那几句响亮的唱词:“在天府之国哟,我们四川人噻……好潇洒好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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