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水奔流,佛影巍峨;云海翻涌,禅音袅袅。在四川西南这片灵秀之地,峨眉山与乐山大佛静静伫立,以山为笔、以水为墨,书写着人与自然、文化与信仰、保护与发展的宏大叙事。
  “山水在这里相逢,便有了灵气。世界双遗产在这里汇聚,便有了名气。这里便是‘山水佛地,灵秀乐山’。”这不仅是一句诗意的描绘,更是乐山加快建设国际旅游城市、打造享誉全球的世界重要旅游目的地的生动注脚。
  2020年1月1日,《峨眉山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保护条例》《乐山大佛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保护条例》(以下简称两部《条例》)正式施行。五年多来,这两部由设区的市首次为世界双遗产专门立法的地方性法规,不仅为世界遗产保护提供了法治保障,更在文旅融合、民生改善、生态修复、乡村振兴中激荡出深远回响。
  近日,本报记者走进峨眉山巅、乐山大佛脚下,对话管理者、专家、村民与游客,倾听那些藏在条例字句背后的故事,感受一场关于“保护与发展的辩证法”如何在现实中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法治护山:从“想管管不了”到“依法治得稳”
  清晨六点,峨眉山金顶的云海尚未散去,景区秩序管理局的巡查车已穿梭于山道之间。执法人员通过无人机监控画面,实时查看相关区域是否有游客违规用火。一旦发现异常,立即调度就近人员前往处置。
  “条例实施前,我们最头疼的就是‘想管管不了’。”峨眉山景区管委会副主任尧斌回忆道,“景区管委会是乐山市人民政府的派出机构,而行政管理权隶属于所在地峨眉山市人民政府,管理权与执法权分离,影响了工作效率。”
  2019年,乐山市人大常委会制定《峨眉山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保护条例》(以下简称峨眉山保护条例),明确赋予景区管委会多项行政执法权,并建立执法协作机制。自此,一场“法制破冰”徐徐展开。
  “峨眉山保护条例施行后,我们制定了《峨眉山风景区管理体制改革方案》,推动‘全权下放代管’。”尧斌介绍,“我们同地方政府在规划建设、行政执法、安全生产等8大领域建立协作机制,文件流转效率提升了20%,项目审批时间压缩了30%。”
  同样引人关注的是国企管理体制的重塑。“过去景区经营由市属国企负责,管委会只能‘协调’,现在景区的3家国企管理权限全部移交管委会,真正实现了‘景城企’一体发展。”尧斌说。
  此外,峨眉山保护条例施行后,景区执法力量也实现全面升级。依托新成立的峨眉山风景区秩序管理局,峨眉山市综合执法局派驻15名执法人员常驻景区,构建起“条块结合、山上山下联动”的网格化管理体系,实现了“发现违法——即时执法”的问题纠纷快速响应。
  “2025年以来,峨眉山风景区在文旅、市场监管、交通、旅游秩序领域累计立案查处115起,游客投诉同比下降3.2%。”峨眉山景区管委会秩序管理局副局长张磊说,“这得益于峨眉山保护条例的贯彻落实。”
  部分游客为追求“小众探险”体验,擅自翻越护栏、绕过警示标识进入非开放区域,不仅容易面临迷路、坠崖等安全风险,还可能对区域内未受干扰的珍稀动植物及其栖息地造成破坏。峨眉山保护条例针对“禁止擅自进入非开放区域”作出了相应规定。
  张磊讲述了一个案例:2020年8月10日,2名“驴友”相约到峨眉山探险,擅自进入景区非开放区域后被困。经过景区多部门联合搜救成功获救,后依据峨眉山保护条例对2人给予严厉批评教育并依法作出罚款处理,并由其承担2万余元应急救援费用。这是峨眉山保护条例实施后查处的第一起擅自进入非开放区域的案件。“通过案件查处与宣传引导,比单纯处罚更有警示和教育意义。”张磊说道。
  而在乐山大佛景区,改变同样明显。“我们新组建了文物保护局,成立了乐山大佛石窟研究院。”乐山大佛石窟研究院院长范元元说。
  据悉,《乐山大佛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保护条例》(以下简称乐山大佛保护条例)实施五年多来,大佛景区保护经费从2021年的525万元,升至2025年的6000万元,占门票收入比例由2.8%提升至25%。“这是真金白银的投入,也是1996年景区申遗时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承诺。”范元元说。
  乐山大佛保护条例还推动景区建立了“文物保护前置审核制度”。“任何项目,哪怕只是修个厕所,都必须先过前置审核关。”乐山大佛文物保护(景区)管委会文物保护局局长熊晓雪介绍说,“2024年至今已开展审核30次,真正把‘保护第一’落到了实处。”
守护文脉:在山崖与森林之间倾听历史的回响
  乐山大佛脚下,一群技术人员正用三维激光扫描仪对九曲栈道进行毫米级测绘。数据将被导入“大佛建模系统”,用于监测风化速度、预测结构风险。
  “我们通过科技手段,对包含乐山大佛在内的遗产要素开展全方位、多层次、全天候监测,以便更清晰地认知病害成因、更精准地评估健康状况、更及时地采取保护措施。”熊晓雪说。
  而在峨眉山,保护的不仅有建筑,还有生命。“我们在重点区域布设了60余台红外相机。2024年,首次拍到了林麝!”峨眉山景区管委会遗产研究院副院长徐玉林告诉记者,“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曾被认为在峨眉山绝迹。它的出现,有力证明了生态正在恢复。”
  在四川峨眉山森林生态站里,科研人员正分析着10万余条水文、气象、土壤数据。“我们建成了国家级四川峨眉山森林生态系统定位观测研究站,申请到1200余万元二期项目资金。”徐玉林说,“这些数据,是制定保护政策的科学依据。”
  珍稀植物保护也取得突破。“峨眉拟单性木兰,全球仅存百余株,我们繁育并野外回归1000多株。”峨眉山景区管委会林业所副所长陈慧介绍道。
  更令人惊喜的是,峨眉山鸟类重要栖息地被列入国家首批《陆生野生动物重要栖息地名录》,“峨眉山仙琴蛙”纪录片还走出国门,在第28届联合国气候大会“中国角”展播。
民生共富:从“靠山吃山”到“守山致富”
  依据峨眉山保护条例相关规定,峨眉山风景区建立起“门票收入反哺”机制,为符合条件的景区村民每年发放相应的养老补助。
  “条例第22条明确,对承担生态保护责任的原住居民给予扶持。”峨眉山市黄湾镇宣传委员徐沁介绍,“峨眉山市政府制定了《峨眉山风景区专项资金和养老补助费发放管理暂行办法》,村民每年领1000元,60岁以上老人每月再拿500元养老补助,提升了当地居民的幸福感和获得感。”据悉,2020年至2024年,黄湾镇累计发放专项资金1.65亿元,覆盖18.4万余人次。
  随着峨眉山风景区旅游业的蓬勃发展,黄湾镇村民还获得了丰富的就业机遇,以前在外地打工的村民纷纷回家就业、创业。“现在在家门口就能赚钱,还能照顾老人孩子。”徐沁说,“镇上1128家民宿、545家餐馆,提供了6200个岗位,4300名本地人就业。同时,景区形成了覆盖售票窗口、导游讲解、大巴接送、住宿餐饮、旅游商品售卖、滑竿摄影等多领域的旅游服务体系。”
  黄湾镇清音村的“云外流春”民宿集群,是当地“名山+名宿”的典范。村民骆玉高在村里租下一栋老屋,改造成民宿。他特意保留原生态院落,种上本地兰草、蕨类等植物。“客人说,推开窗就是青山,晚上能听见虫鸣,这种‘不刻意’的舒适,最难得。”他分享道。
  “我的民宿回头客占三成,靠的就是‘守着生态做经营’的巧劲。”骆玉高坦言,“峨眉山保护条例让我重新理解了真正的‘倚山为生’,大家一起守规矩,山更清了,游客更多了,收入也更稳了。”
  同样令人关注的是集体经济的崛起。“我们组建了7个经济联合社,推行‘7+2’抱团发展模式。”徐沁说,“比如酒店用品洗涤中心,一年营收几百万元,还拿了县级创新奖。”
  在乐山大佛景区,疏解搬迁曾是难题。“过去景区里有13家水泥、化工企业,粉尘、噪音、车辆震动等严重影响大佛安全。”乐山大佛文物保护(景区)管委会文物保护风景名胜局局长张翼回忆道。
  乐山大佛保护条例第19条明确建立生态补偿机制,推动人口与产业疏解。“我们投入近30亿元,建替代过境公路,关闭污染企业,搬迁居民。”张翼说,“现在景区SO2浓度下降超50%,PM2.5下降35%。”
  为保障民生,大佛管委会还成立了“大佛民宿酒店联盟”,统一推广民宿产品;提供讲解、游船、文创销售等岗位近300个,设立摊位50余个。现在景区80%的原住民从事旅游相关产业,村集体经济年收入超730万元。
未来之路:在保护与发展中寻找永续的答案
  两部《条例》的立法,不仅是乐山的创举,更是地方治理现代化的缩影。作为全国首个由设区的市为世界双遗产专门立法的案例,它为全球世界遗产保护提供了“乐山方案”,其亮点在于:将“保护优先”写入法条,把“绿色发展”融入制度,让“全民参与”成为现实。
  “事实证明,保护得越好,发展越可持续。”省人大代表、乐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周伦斌说,“乐山用五年多时间,走出了一条‘法治护山、科技兴山、民生富山’的新路。”
  未来,乐山还将推进“数字双遗”建设。“大佛数字人”IP已上线,VR沉浸项目广受好评。研学旅游、体育赛事、文化演艺等新业态不断涌现。
  “2025中国山地越野公开赛在峨眉山举办,参赛者说‘在世界遗产里奔跑,每一步都是敬畏。’”峨眉山景区管委会文化旅游局副局长胡雅敏说,“这正是我们追求的——让遗产‘活’在当下,‘传’向未来。”
  夜幕降临,乐山大佛在灯光中静默矗立。江风拂面,仿佛听见千年前的凿石声。而峨眉山的森林里,林麝悄然穿行,仙琴蛙轻声鸣唱。这一切,正在两部法规的守护下,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