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本人,因名中带安,且年岁见长,日日显老,故自称安哥。哥本凡人,更不是传说,但于故土,凡心常挂,偶尔返乡,总有心绪,粗文漏句,亦能铭志!
——安哥手记
其实故乡对于今天的我,一如离家后行走的路,在渐行渐远中逐渐模糊,以至于淡化到残存在记忆的角落里,如丝线般悬坠在日子的长河中,风静时沉默,风起时摇曳。
带着一份寻找和关注的心情,回到故乡,是在这个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强降雨,让整个川东北都承受着灾难。暴雨狂暴而粗野的击打着城市和乡村的一切,霎那间,庄稼倒伏,房楼震颤,眼前昔日温柔平和的河流,突然间像一条凶猛的野兽,滚滚巨浪挟裹着泥石尘砂怒吼着自上游席卷而下,毫不怜惜的将灾难留给人间。
然而故乡的一切却依然显得那样的平静和安祥,除了偶尔可见的泥土垮塌、庄稼倒伏外,白墙褐瓦的农房顶依然有淡淡的青烟升起,勾起故乡在心中一种久违的亲切和温暖,新建的红砖小洋楼在竹树的遮掩下时隐时现,让人在文明和时尚悄悄走近的变化中又体味着别样的陌生和失落。鸡犬在房前依然欢快的鸣吠,蝉声清亮,和着高低起伏的青茏草木、绿油油的庄稼,弹奏着夏季浓得化不开的绿色主调,然而这绿色也并不单调,因为绿间又繁星般点点散落着其它色彩,粉红的玉米穗,黄色的丝瓜花、南瓜花,紫皮的茄子,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白的、蓝的……七彩斑斓,五音纷呈,共同组成夏天特有的喧嚣和热闹。
村主任军哥同我在村里的田园小路上四处察看,这些昔日曾经熟悉得连闭着眼也能走过的乡间小路,如今长满了没膝深的野草,掩没了路的印迹和走向,让我莫辨四方,困惑犹如他乡初来的陌生远客。由于是靠近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光一如针芒般地将皮肤生生地灼痛,田野里除了蝉虫的鸣唱,便寂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了。军哥说,这会儿天热,农民们大多在自家房内休息,很少出来。再说,如今农村人口大量外出,守在家里的已经很少了。地里这些庄稼,都是靠留守在家的老人们耕种出来的,他们成年劳作,辛苦得很。现在利用这夏季酷热带来的闲暇,补补觉,养养神,蓄荐些体力,也是难得的。作为数十年如一日侍弄土地的农民,越是年龄大了,越对土地有一种刻骨铭心的迷恋,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要不许多老人都七八十岁了,还拄着拐棍担粪锄地,年年季季完成这种庄稼的使命?因为按他们的话说,如果庄稼地荒了,心也就凉了,日子过得也就没意义了!
行走中,终于碰上村里两位老人带着孙子出来,孩童们对我而言,陌生得已如他们打量我的眼神一样好奇和生疏。但这些老人却是相当的熟悉了,尽管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们,岁月已将他们的面容刻画得更加苍老,腰曲了,背驼了,青筋暴突了,但看到他们的那份熟悉和亲切,依然在拉手和问候中得到验证,他们可以毫不避讳地直呼我儿时的乳名,满脸关怀地询问着我现在的工作情况,家庭情况,一个劲儿地夸赞着我现在的生活,祝福着我的将来。尽管是偶尔遇见的问候,但你却听不出丝毫客套的浅白和逢迎的虚伪,每一句问话都是那样真切,每一个眼神都是那样真实,每一丝微笑都是那样真诚。让在都市里已习惯了漠然的心感受到亲情,感受到关爱,感受到温暖。这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与人之间,现实忙碌漠然冷淡的人情世故里所真正缺乏的宽厚内涵。
同时,交谈中我们互相问起许多事,问及许多人,有故去的,有健在的,有随儿女们远迁他乡了的,也有迁去后又搬回来了的……一切,对于我这个已离开故土十余年的他乡游历者而言,仿佛离得很遥远,但却又真实的靠得很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时光并不久远的昨天,轻轻地一闭上眼,那些熟悉的笑容和神态就会涌上心来。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愫,但却在离开故土的这十多年光阴里,深深地揣摩和回味。如果让在外漂泊的漫漫长梦分作三个圆,这一方土地和人们的影子总会占去三分之二个大环,剩下的一小环是在现实的危崖险滩中孤独而艰难的孑行,另一小环则是在对未来的期待中释放着光怪陆离虚幻飘缈的希望与憧憬。
村主任军哥是位实忱人,休息的间隙,他仍戴着老花眼镜,一边神情专注地统计着这次暴雨后村里的受灾情况,一边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说这次河水很大,冲毁了村里的一座步行桥,十多户村民的房屋也不同程度受损,庄稼倒了,会在一定程度上减产减收,最糟糕的是村里的道路问题,不仅大面积塌方损坏路基,而且刚铺的碎石被冲走了,路面又坑坑洼洼的,车来不了了,出门又得靠走路了。说到伤心处,他摘下眼镜,满脸焦虑和无助。
“哎,不过——”一声无奈地长叹后,他脸上又掠过一丝欣慰,转过话锋道:我们这点灾情与其它地方的灾情比较起来,又好多了,人家那才真叫遭灾呢。你看电视里成天播报的那些地方,怪惨的!所以这几天我就动员大家不要再等上边来救灾了,我们要靠自力更生才行,自己动手该咋补就咋补,不给上级政府增添任何负担了!
话语虽然平淡,但一位基层干部能有如此宽广的胸怀,却不得不令人叹服!相比于我在现实生活中面对困难和问题时的不满与牢骚,就显得惭愧多了。这也许就是此次回到故乡的最大收获,用一颗善良宽阔和诚实的心,在逆境中懂得隐忍和奋争,在顺境里则学会低调与退让!
惟愿梦里常存故土一颗树,树影婆娑,曲根盘错,冬枯夏荣,岁岁复叠。在每一个喧嚣和浮躁的夜晚,它都会让我守住心灵的一片宁静与释然,安静地回到梦中,回到故乡,回到这棵树下,或手扶树干寻求支撑的力量源泉,或与树相拥歆享关怀给予的温暖,而或傍树凝眸细看远方日起月落,盘坐曲根聆听骨子里不屈血脉的跳荡,或同树叶嬉戏,看它在夜风里起起沉沉,或放腿静睡,在睡梦中去体味再次睡去的迷幻……
然而在梦中,我总会清晰地再次看见,故乡的大树依然那么静穆与安祥,和蔼且敦厚,任我怎样躁动,它都那么专注的看着我,陪着我,让我渐渐地安静下来,静静地倚靠在它的身旁,直到每一个梦醒时份,它悄然褪去,了然无痕。
但它一夜给予我的安慰与启迪,已能让我如那片叶子,在生命旺盛时懂得忠诚,静静地履行着坚守枝头的承诺,生命老去时,亦会飘然化尘,归根添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