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一直渴望着，有荣归故里的那一天。20多年前的秋天，我抹着眼泪，爬上山梁，从一条土路离开老屋，去了城市。乡下的老狗，一直追了我好几里地，我对它打了一个手势，你回去吧，我很快会回来。 20多年过去，我在城市里，最好的状态，是在城市闲逛。我最享受的生活，是到郊外田园，看草叶上的霜、雪，哪有霜那么美，震颤的美。“我们去西伯利亚看霜吧！”晚年的托尔斯泰对他的小情人发出这样柔情的呼唤。我不需要有一个人陪我去看霜，霜是我一个人去看的，两个人去看霜，等你眼睛一眨，它就融化了。 我83岁的二爷爷叼着大烟斗，靠在一把靠了40多年的椅子上对我轻声说，人啊，这一辈子，究竟是自己跟自己活。从此我以为，二爷爷是乡村哲学家。 我知道，肉食动物最终会让草食动物落荒而逃，它不逃，就要成为肉食动物血淋淋的口中食，乃至灭绝的命运。我在城市，成了一个杂食动物。当我凶猛时，我食肉。温存时，我食草，菜也是草。 但我从来没停止过，对荣归故里的等待与幻想。乡亲们一次一次打听我的消息，“他在城里到底混得哪样啊？”乡亲们一次一次给我送来乡下土里产的东西：藕、土豆、山药、蔬菜瓜果。乡亲们的意思我懂，别让我在心窝窝里，忘了他们。我曾很多次回过故乡，一遍一遍，大多是在夜雾苍茫时分。我还带着笔记本电脑，回到何老大建起的新房里，写下我的灵魂笔记。在夜幕下的山梁，我对我的乡村许下了许多愿。我把许愿只告诉何老大一个人。我抓住何老大的手说，我会给乡村做一些事，比如，修一条水泥路，建一个养老院，文化室。我相信憨憨的何老大他不会出卖我。何老大呵呵呵地笑，他搓着手说，你有那个本事。何老大的老婆，用木盆打来热水给我烫脚。 在唱着《昨夜星辰》的那一年冬天，我陪着村里出去的朱四贵回过一次老家。荣归故里的四贵，在外面发了财，给村里捐款5万元修路。当时这数字可不小，许多村里人追着问我，四贵到底有多少钱。在唱着《千里之外》的那一年春天，我陪同开着路虎车的牛娃子回到村里，他捐款20万元给村里维修水库，乡亲们为牛娃子放鞭炮感谢，整个村子都弥漫在鞭炮的烟雾里。我还先后陪同村里出去的黄老板、游总、冉董事长回到村里捐款，他们都是荣归故里的人，没忘记自己是吃故乡奶水长大的人。 我也在和他们这些荣归故里的人暗暗较着劲。我瘪着嘴，竖起领子，在城市出没。我在乡村山梁上，抓狂似地狂奔。我等着，荣归故里的那一天。 有一天，我听着李琛的老歌：“偷偷地爱了你这么多年，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一次次来到你窗外，一次次默默走开……假如有一天我荣归故里，再到你的窗外诉说情怀……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无人知道我流了泪。我看见窗外天空，真的有一轮半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