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然而曼妙,一下子拨动了心弦。 是歌声,由器乐伴奏着,从山谷底下传来——夏日雨后,庄稼草木,一派汪洋恣肆。乐音萦绕在涌绿叠翠的山野,自有一份天籁般的质地。 下到山谷底下,过桥有家茶馆,动人的声音从那里传出来。走拢一看有熟人——院坝里,六七个人,散坐在几张砖砌茶桌旁边,各自操着乐器。 熟人放下二胡起身,点名要唱一首歌,另外的人呢,就翻到曲谱为他伴奏,显示出遵守规矩的默契。 唱完大家说好,真假都是善意的,唯有他的妻子不以为然。一帮人当中,只有她一个女性。既不搞乐器,也不唱歌,认准自己是个听众的样子。 她是位退休教师。一直都在那儿织毛衣,娴熟而娴静。 嘻嘻哈哈的,应当没有听清楚妻子的话,深看一眼显然意识到了,笑嘻嘻的不置可否。年龄大了,哪怕唱歌发声都不宜过猛,让人颇为新鲜。也许是这样的? 多年前一个少女的歌唱,不期然在复起的乐音里浮现出来。 那片涌动莽莽楠竹林的山地,后来开发旅游,将老地名万里箐改叫蜀南竹海。傍晚,她独自一人唱着歌,穿越潇潇密林下班回住地—— 年轻的声音明亮,快活,不独是我,万竿翠竹都在谛听。 当时,少女才到深山工作不久。 得到一份职业,意味着被社会认可,接纳;更有一个海阔天空的世界,在面前敞开大门。她背上行李告别父母,离开从小生活的城市,意气风发来到林区,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 以后老了,她也会像他们这样,唱当年的歌罢?塑料封皮、打印的歌本,摊开在面前,里边收集的都是些老歌。歌都是当年的歌,只是他们演唱、演奏的时候,生发出了几多年少时没有的沧桑感。 更多的时候,他们演奏乐曲。每个人都非常投入。像我那位熟人,一将二胡在大腿上扶起,正襟危坐,全神贯注,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们是一个群体——或退休,或下岗,不再上班考勤,也因此从社会事务里脱身。所以能够隔三差五,相约了来这儿消遣。时间是有的,难得的,是拥有这份心境! 茶馆是自助性质的,茶客自饮自斟:一旁放着热水瓶。这倒有了份自在。头顶棚架上,簇拥着三角梅茂盛的藤叶,和鲜红水红的花团。浓阴笼罩出一片幽静。 看得出来,他们选择这个地方,有自己的考虑。 店主在杂货铺里做自己的事,并不怎么理会这边。因为彼此熟悉了。 小店坐落在路口。一条路过桥来,直上南屏山;从屋侧边分出的岔路,从铺面檐下经过上红佛寺。也不知道茶客上这儿吃茶的规律,反正眼下一个都没有。他们是不是就是乘这个生意的空当,来自娱自乐的呢? 说起他们的聚会,那位电子琴手的庄重态度,让人不由得对他们背着乐器、扛着音箱,从城里翻过山梁来到这里的行为,暗自刮目相看。人家为自己的爱好欣幸,你不能不高看一眼。人生至此,还有歌要唱,因为心灵还不失丰富和充实。 希望过,失望过;振作过,消沉过;愤怒过,痛苦过,高兴过……他们中的一位,当我打问他是不是某个单位的时,眼光那凛然的一亮,令我心生惶遽!几十年风风雨雨,承受了,担当了,才涵养了如今的从容。 山野绿光照人。 豪雨之后,梯田总会一叠叠地淌水,那是一挂挂小小的瀑布——梯田叠翠,水光粲然触目,水声响彻山野,有些野性。何况,茶馆旁边就是涨水浑黄喧腾的溪流。 入耳的,是大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