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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雅安时记忆还在雅安躺着(外一篇)
时间:2014-07-04 来源:四川日报 作者:葛水平
  奇怪的,我去雅安两次都是春天,所有的绿憋足了劲往深处铆,温厚就适时铺陈在了我的周围。
    青衣江温情的潮水被夜晚的月光引着,我听到风声、花朵、鸟鸣,浩大的春事急欲破壳而出,人的惠敏大多因自然开启,雅安的风致柔软了我。
    我离开雅安时记忆还在雅安躺着。
    我喜欢一座城市的历史,旧时的茶马古道,渐渐老去的痕迹,背脚子走着,承受了苦难之后遗弃之美。我闻到遗落在路上的茶香,苦难透着发酵之后的光亮,天色与阳光依旧千百年不变。他们是一些走长路的人,怀抱梦想,走啊,文明因脚力在另一块土壤上发芽。
    有水的地方才可能发展文明。流域文化是一种区域文化,地理与人文相互激荡,最终形成充满地域特色的文明。
    独特的地理让雅安成为世界上最滋润的地方,密如蛛网的青衣江水系,遍绕山川。
    杜甫有诗曰:“地近漏天终岁雨”。
    白石老人刻印称:“家在清风雅雨间”。
    张大千在 《蜀西记游》画册中慨叹:“孤峰绝青天,断崖横漏阁。六时常是雨,闻有飞仙渡。”
    水在雅安打开你行走的方向,四面八方,你看雅女在清涧欢歌,廊桥之上春风温暖,你会想起一句情诗:“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谁说过,枝是空中的根,根是地下的枝,山以水而青,水以山而秀。你看,云雾是雅安升起的风马。
    雅安的生物可分为两种:一是动物,二是植物。动物之灵,是大熊猫;植物之灵,是珙桐。我敬重世界上每一种形态的生命,尤其是为人类贡献了欢喜的这些有灵之物。
    大痛无忘,大雅稀声。
    大熊猫在雅安是一所村庄的村民,有时候也会选择旅游去向,也去走走世界什么的,更多的时候是出于“和平”的身份界定。寂寞的时候也去人居住的村庄串个门儿,看到人时那眼睛像蝶恋花似的须臾不离,是贴心贴肺和人亲近的动物。
    村庄里的人们张开双臂拥抱它,人性、爱、神性,抱着天就开了。
    花开时节尽都是美,珙桐的花像突然跃起的鸽子,肆无忌惮。狂欢是一种脱离秩序的宣泄,也是一种寂寞,珙桐的花开得不琐碎,不计较,不拘谨,它开了多少年,多少年之后的今天,那风姿依然千娇百媚。
    有一天,我也许会抛下生活,再一次去雅安独享精神的盛宴,因为,我的记忆永远躺在了那里!
  大地是马的长旅
    我一直喜欢往事,比如往事中的从前,离绿水青山都很近,更主要的是骑一匹瘦马,把自己简单地放在马脊上,风刮着青草的气息,驮着我和比时间更清醒的天空,在人世间,我走我的长旅。
    时间对人的侵入,说到底是情感的侵入。我出生在马年,一头神秘走兽。在人间,当夜晚隐身于朝露,我的出生以一双赤足走来,没有异相。
    童年时站在半山腰上,看风从谷底扬起,风涌浪一般拂过坡谷,涌浪一般冲上山梁。那哪里是风,是一匹马,张着扩大的鼻翼,它奔驰而过,轻灵得让我啜泣。一匹马走过,在我的往事里永在。
    峰谷之间,假如有灵魂生成,达达的马蹄能够敲醒。
    生肖,这人类世界的奇特现象,不仅中国有,费尔巴哈在《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下卷指出,“人之所以为人,要依靠动物,而人的生命和存在所依靠的东西,对于人来说就是神。”生肖起源于人对动物的崇拜,世界大同。
    我的马神,你藏满了我命运密码的天机,我走,我觉悟。我庆幸我出生在穷人家里,我虽然不能把一生的悲喜交给泥土,但是,你护佑并告诉我,只有劳作,才能知道季节的冷暖。你山脉一样引领我,顺着大地的谷地,让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土地跳动的心脏。
    青年时我读李贺的《马诗》,押着汉字的韵脚,精神深处的诗歌。如果让我回到唐朝,我愿意做一件三彩,一只陶马,不去糟蹋和消耗五谷。如果可能,我要嘶鸣一卷经文给不通佛语的月亮,并用我的脊驮着携雨的云走往干旱的地方。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唐李贺《马诗》之四)。如此喜欢。哑默的空气被撕裂了,在视觉里留下鳞状的踪迹,让我冥想云的波纹。
    马是我的神,同时我也是马命之人。
    马从历史中穿越而来。马的形象最早见于甲骨文,一般都状其侧面,发展下去又见青铜器上的狩猎图,马的形象被结合在复杂的图案中。从著名的四耳猎盂可以看到,马,甲骨文先书后契,铜器图文先画后刻,一路而来,马在艺术中滥觞。
    唐王朝为了开拓疆土,巩固国防,如此重视骑兵力量。明皇开元初有马二十四万匹,开元三十年增加至三十五万匹,天宝十年据陇右牧使报告,仅这一牧区有马三十二万五千匹,偌大的马都是唐王朝的保卫者。
    世界上如果有一种动物既懂人性又善用骨力追风,那便是马。“顾自清高气神稳”,唐王朝辽阔的疆域,被六匹骏马驮着急驰,一个王朝,那些吟诗的唐人,缎子一样的吟咏,最后石化出了雕塑的悲伤。
    我这一生一直拽着一匹走马的缰绳,它牵着我顺着大地的骨缝走出村庄,走往远处。然而,可供我耕读的不是远方,我的心跳一直诱我怀乡,我不能遗失我的马坊,还有那马粪和谷草的清香。老马识途,庆幸它从未让我脱离开季节,想起今夜的小米稀粥,想起简单从没有多余话语的娘亲,如一匹马不能失去丘陵,我的走马盯着村庄白天和夜晚的容颜,告诉我,一座村庄比一座城市更为重要。
    马,马年,马神,马命,马蹄踏着鲜花走过大地,我愿我是马年村庄里一个最浪漫的人,我的走马牵着我就这样行吟土地,就这样孤独成一张剪纸,就这样在大地上走着,我从不怕失去形象的重量,只要在大地上,走到满头白发。在阳光的切面上,我对我的马神说:兄弟,大地是我们的长旅,搭伴儿走日子,一路都会遇见太阳和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