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金山，背靠青藏高原，俯瞰巴蜀大地，一座鬼斧神工的大雪山。 这里离阳光最近，就连雪风也带暖意。山腰平缓处，有一个叫硗碛的藏乡。硗碛，藏语“夷基”的译音，当地人解释为“很高的地方”、“云端中的村寨”。 主人相邀，我同几位艺术家结伴，到硗碛去过上九节。 上九节源于硗碛古老的传说：盘古开天地，农历正月初一开始创造天下万物，直到正月初九造天，大功告成。天生万物，藏族视天至高无上。为表达对天的尊崇敬畏，正月初九被定为上九节。每年这一天，人们载歌载舞，喜迎万物复苏，祈祷来年吉祥如意。 节日的清晨，硗碛打破往日的宁静。男人们手持彩缎扎成的龙灯、狮灯、牛灯，妇女们个个节日盛装，娃娃们欢天喜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临近正午，各路队伍汇齐，节目表演开始。“二龙戏珠”打头，龙头飞舞，龙身翻滚，龙尾摆动；“二郎放牛”紧跟，藏家少年郎，头戴面具，挥舞拂尘，逗趣嬉戏；“二牛闹春”随后，牛灯与笑和尚，尽现春耕夏作，期盼牛羊肥壮…… 演出完毕，人们欢声雷动，艺术家一片惊呼。 主人激动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有藏家小伙儿迎娶新娘子。一定要前往参加婚礼，精彩还在后头。 驱车前行，一路爬坡，直上云遮雾绕处。 藏家寨子据险而筑，座座锅庄房参差错落，依山向阳而建。寨前寨后，草场一马平川，满是人声乐声，欢快的锅庄跳个正欢。 一曲终了，又见众位老人携手进场，衣着深色，穿麻鞋打绑腿，无丝毫装扮痕迹。一声轻吟飘来，低沉浑厚，磁性十足，摄魂夺魄。声音从领唱老人口中徐徐发出，俄顷，山呼水应。男人们打头，手牵着手，脚下步履沉稳，口中放声附和；女人们紧随其后，步伐洒脱舒展，裙脚摆动，亮嗓跟进，却是清亮无比。 刚好雪后放晴，雪峰几朵淡云点缀。蓝天，草原，藏寨，雪山，成为绝好的背景。没有任何伴奏，歌声映山映水，天际回旋。男声领唱，众男跟随；众女呼应，穿插迂回；你唱我和，你进我出，相互叠加，此起彼伏。二声部，三声部，一时间难分究竟有多少个声部。只觉得歌声高亢，粗犷嘹亮，旋律似江河滚滚而来，曲调愈加复杂。那嗓音要多高就有多高，扑闪闪直飞蓝天，打几个旋儿，又深沉沉跌入谷底。 音乐的力量令人震撼！早听说藏家有绝活，多声部无伴奏合唱深藏不露，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没想到今朝在硗碛相逢。 听主人解说，这是一首祝福新人的歌曲，歌词大意为“今天是个好日子，两颗珍珠串在一起，成双成对，吉祥美满……” 歌声告一段落，新娘、新郎将我们请入院中，眼前一溜几十张桌子。由不得分说，早有节日盛装的藏族姑娘小伙儿列队成行，唱起欢快的祝酒歌，依次向客人敬酒三杯。这是藏家待客的最高礼遇，寓意敬天，敬地，敬神。 酥油茶飘香，满桌菜肴馋人：烧牛肉、烤全羊、烘洋芋、锅圈馍馍、酸菜豆花……尤其那香猪腿令人垂涎三尺。香猪腿为硗碛特有，当地人将小猪敞放野外，待长到百来斤时宰杀，取其四肢，用独特的方法腌制熏烤而成，色若玫瑰，香味久长。 一碗碗美酒在人们手中传递。我端起酒碗，恭敬地祝福领唱老人，求教这些歌从何而来？老人说，时代相传，不知几百上千年。 我恳求再来一曲。乘着酒兴，老人进得场中，略一沉吟，张开喉咙。众人纷纷离席列队，唱起一曲名叫《麻尼》的歌，祈诉神灵的护佑。 与西方无伴奏合唱的肃穆庄严不同，硗碛无伴奏合唱更多是粗犷明亮，旋律古老神秘。男声低昂，女声激越，此起彼伏，穿梭变化，人的嗓音放到极致。几十上百人的合唱，未经任何训练的嗓音，配合天衣无缝，和谐多变，进出有序，个性张扬，源于天然，这是何等的壮观！ 一曲接一曲，领唱老人唱得兴起，翻译的人难道其详。耳畔满是雪域高原的呼唤。震撼心灵的歌声，似乎来自山野、河谷、草地、蓝天的吐纳，来自遥远天际的呼喊，来自人类旷古的回音。 啊，我醉了，歌不醉人人自醉。何止是我，同行的舞蹈家技痒难耐，早融入行进行列，举手投足，踏歌起舞；音乐家神魂颠倒，如痴如醉，笔底流淌出一串串音符；美术家龙飞凤舞，歌者化作一张张素描，永远定格在写生纸上。 满坡阳光流金淌紫，满寨歌声萦回激荡。歌声里，雪峰在融化，溪流在欢歌，云霞在蒸腾，鸟兽在啼鸣…… 好个云端中的村寨！
